王晓莹/漫画

　　“太累了，想休息一下。”汪自力这样回应自己的离职举动。7月13日，北京秀水街市场有限公司总经理汪自力被曝已经离职。在外人看来，这是一场毫无征兆的离职，但在秀水街管理方部分高层看来，汪自力离职似乎是必然的，因为他的工作已经到了他自己甚至整个市场管理方都难以逾越的难点。

　　离职消息传来，秀水街部分商户感叹：汪自力时代终于结束了，没有了汪自力的秀水街或许能对仿名牌行为网开一面。那么，汪自力时代是个什么样的时代？秀水街会因汪自力离职而放松对贩假的管制吗？对此，秀水街管理方明确表示，打假不会放松，保护知识产权的力度不会放松。为此，秀水街近日发出“50万年薪全球招聘总经理”的英雄帖，冀望新任总经理能解决困扰秀水街多年的“售假与打假”难题。

　　仓促的离职与招聘

　　7月是北京的旅游旺季。与故宫、长城、北京烤鸭、王府井齐名的秀水街外的广场上停靠着数辆旅游大巴，大楼内则穿梭着一群群外国游客，商铺营业员热情地用英语揽客：“Hello，sir.Do you want a T-shirt?”(您好，先生，需要T恤吗？)“I can give you a good price.”(我可以给您一个不错的价格。)

　　为区别已拆的秀水街，商户及这一带的老居民称秀水街大楼为“新秀水”。与老秀水街仅仅500米、摊位不足500个的露天小道相比，新秀水非常气派：建筑面积超3万平方米，地上6层、地下3层，摊位1500余个。而为了摆脱以前秀水街出售仿名牌的状况，新秀水管理方经常高调“展示”其“打假”成就。

　　7月13日，秀水街市场进行了第四次业态调整。来市场访问的意大利著名品牌杰尼亚知识产权顾问保罗·奥兰迪亲眼看到，两个涉嫌销售假冒杰尼亚服装的摊位被封，从而对秀水街的打假行动大加赞赏，并表示杰尼亚品牌折扣店可能会落户秀水街。

　　不过，在那天接待外宾的秀水街高层中，并未见到能说一口流利英语的汪自力，而此前，一有重要外宾来参观或购物，汪自力都会陪伴左右。汪自力的缺席引发了一系列猜想。随后，秀水街市场证实，汪自力已在本月初离职。在汪自力离职消息传出的第二天，秀水街市场即宣布，面向全球范围聘选新总经理，年薪50万元。

　　对于离职一事，汪自力个人强调，“职位变动是非常正常的事情”、“这几年干得比较辛苦，需要休息一下”，并拒绝谈及与老东家有关的话题。但业内更多地把这场毫无征兆的离职与秀水街近几年屡屡遭遇的官司联系在一起。

　　四年前，开业不久的北京秀水街市场公开招聘总经理。当时在航空航天部写NASA(美国航空航天局)专业分析报告的汪自力被秀水街市场看中，担任秀水街市场首任总经理一职。

　　而今，汪自力以一句“太累了，想休息一下”回应其离职举动。而这句话似乎也可送给对秀水街总经理职位充满好感的人——秀水街总经理并不好当。在任四年，汪自力经历的知识产权官司就达数十起，以他为代表的市场管理方与商户之间因售假不断出现摩擦，为摆脱秀水街售假现状，市场进行了多项尝试，但与国际名牌之间的纠纷仍有增无减。看来，无论谁出任下任秀水街总经理，都将面临“秀水街如何变形”这道难题。

　　不可否认，四年多的任期内，汪自力推出了一系列商户转型的举措，为推动秀水街打假、保护知识产权做出了贡献，并被评为“2006年度中国知识产权十大风云人物”，但秀水街被告身份的增多已是不争的事实。

　　仅在今年上半年，秀水街市场商户就被知识产权代理公司以商标侵权为由四次告上法庭，多名商户面临巨额索赔。秀水街市场不但被品牌权利人以打假不力告上法庭，还被29家商户以无权封铺为由告上法庭(此前，迫于品牌权利人的压力，秀水曾对多个涉及售假商户进行封铺处罚)。就连汪自力本人也因涉嫌侵害名誉权，被品牌权利方告上法庭，并被索赔50万元。

　　难以承受秀水街之重？

　　秀水街售假要从上世纪90年代说起。当时，老秀水街开始假货泛滥，售假成为老秀水的“顽疾”。2005年，老秀水街被拆，新秀水街市场亮相，但仍难摆脱售假的负面影响，商户售假事件时有发生，并被频频曝光，成为秀水街的“定时炸弹”。

　　当初被秀水街市场选中成为总经理，与汪自力在知识产权方面的经验有着密切关系。公开资料显示，汪自力虽然在本科和硕士阶段学习的课程与知识产权甚至法律无关，但在1991年毕业后，他进入航空航天部，专门从事专利管理，拥有许多实际工作经验。而新秀水管理层恰好意识到知识产权对于秀水街的重要性，故在挑选领导层时非常注重这一方面。目前出任秀水街代理总经理的余谈阵也是一名律师，曾做过秀水街市场案件的代理人，由此来看，下任总经理也应具备此方面的才能。

　　谈及秀水街屡次介入知识产权官司，汪自力曾无奈地表示，“秀水一直都处于左右为难的尴尬境地：一方面是商标持有人告秀水打假不力，须承担连带责任；另一方面是商户告管理处，认为管理处打假过头，越权监管”。

　　当时，秀水街市场正处于被商户和品牌权利人同时告上法庭的尴尬境地。汪自力认为，秀水麻烦不断的最大原因就是企业主办单位这个新事物。“在市场经济发展的大背景下，市场管理方是一个新生事物。七八年前是没有市场主办单位的，目前，对这个新角色的法律地位，它的法律角度的责任到底怎么样，缺乏一个根本的描述。”

　　“秀水在打击贩假方面可谓是‘有限权利承担无限权利’。只要商户出事，我们就要承担责任，这就是‘秀水不能承受之重’。”汪自力表示，“市场管理方这个角色本身就非常尴尬。拿封铺事件为例，作为市场管理者，这个市场是你管理的，所以你应该承担责任，但另一方面你也是民事主体，应该承担什么样的责任还不明确，有的权力是没有的，如搜查权、处罚权等。法律并未明确，类似秀水街的市场管理者是否对商铺有封铺等权力。”

　　据商户透露，若被封铺，商户每天损失过万。当初这些商户为了进入新秀水付出了巨大的代价。2004年新秀水首次招商时，5平方米摊位5年承租权最高成交额高达395万元，最低的也要130万元。这意味着每个商铺的月租金起码要2万多元。

　　一种“外来病”的困扰

　　法律条文的未界定只是秀水街“售假”难止、转型四年成效微弱的一个原因。汪自力认为，市场需求也起着一定的推动作用，“有需求就有市场。秀水得了什么病？一种‘外来病’”。

　　“为什么秀水街没有产生在崇文区、宣武区，而是产生在使馆区呢？”汪自力不止一次反问。1978年老秀水刚开始成型时，只不过是卖地瓜、针织品的集散地。那时中国人根本就不知道名牌，就是到现在，也鲜有中国人能全部认出北京市工商局列出的禁售的48个国际名牌。“一个巴掌拍不响，秀水贩假名牌这个问题，有商户的因素，也有外来因素，这是个国际问题。现在要找的是中国的解决方案，这个方案需要国际合作。”

　　如今，秀水街市场已明白，仅在销售环节做工作不能彻底解决秀水贩假的问题。只有买和卖一起转型才能解决秀水仿名牌这个“老大难”问题。“现在秀水街很多商铺由之前贩假变成卖茶叶、卖瓷器、卖工艺品、卖丝绸等，但若消费者还是想着到秀水街来买假名牌，这些转型后的商铺就没生意可做。如此一来，商户就很可能重新贩假。但如果这些转型后的商铺生意很好，消费者已经能接受新秀水的转型，商户就不会担惊受怕卖假名牌。”汪自力表示。

　　近几年来，在打假方面，秀水街市场也下了大力气。打开秀水的网站，首页的显著位置有一个栏目叫“慧眼识假”。这个栏目告诉消费者如何鉴别名表、品牌皮包等；还列举了许多国际大名牌的品牌故事；进入秀水的大门，可以清楚地看到市场张贴禁售的48个国际名牌的公示。

　　秀水街每家商铺一册的《市场管理规范》的第一章便是《知识产权保护制度》，里面包括了“知识产权保护基金”、鼓励创建文化特色摊位、鼓励和保护商户创新制度等。秀水市场管理部门还出巨资设立“知识产权保护专项基金”，用于商户转型的租金返还。

　　与此同时，秀水街大的业态升级调整也在进行。老秀水没有做过一件衣服，新秀水有全世界最大的裁缝店；老秀水没有一颗珍珠，新秀水有秀水历史上最大的涉外珍珠市场……陶瓷、工艺品、丝绸、中华老字号等商铺的经营面积已超过秀水总经营面积的70%。“秀水的大半江山已高枕无忧，但秀水的转型是一个渐进的过程。”汪自力强调。

　　寻找国际问题的中国解法

　　有了转变的决心，秀水街市场的管理层们还需要多方的配合。

　　每年，秀水街的客流量约为1500万，其中1000万为外宾。相当多的欧美游客都是拿着旅游指南来到秀水街，但这些旅游指南上是怎么介绍秀水街的呢？就一句话——“一个卖仿名牌的市场”，汪自力认为，这种介绍恰恰把全球对仿名牌情有独钟的不良消费者集体动员到了秀水街。

　　汪自力称，秀水街是在全世界没有花一分钱做过广告的商场，但它是全世界名气最大的商场，这都是旅游手册宣传的结果。其实，日本、韩国等地也有专门出售假品牌的市场，如果旅游指南上这样去介绍它们，旅游者也会蜂拥而去，它们的客流量肯定不亚于秀水街。

　　秀水街市场希望西方媒体能这么介绍秀水街——“仿名牌现象已有了根本改善，市场还有了茶叶、瓷器，有很多中华老字号供消费者选择”，这样将对秀水街的转型起到很大的帮助和促进作用。

　　早在2006年，汪自力就提出了“保护知识产权联合行动路线图”，寻找与国际品牌共同改变秀水街售假的最佳解决方式。

　　路线图大致分为三点：首先，说服教育，建立共同基金。秀水市场已拿出3000万元，最近更是拿出1个亿用于秀水商铺的转型工作，培养一些珍珠、工艺品等商铺，在税收上对他们采取优惠政策，在租金方面进行返还。汪自力希望国际大名牌也能配合，拿出一部分资金教育国外公民，不要唆购、诱购，跨境消费仿名牌；其次，国际名牌可以考虑进入秀水街经营，出售折扣品、过季品，与国际名牌专卖店形成错位经营，秀水街也正在就此事与各知名品牌权利方进行沟通；最后，买卖同罪，部分商户和消费者执意出售或唆购假名牌，就应该依据买卖同罪。对出售假名牌的商户，朝阳工商分局规定，将被罚款5万元。那么，买家是否也应该接受处罚呢？

　　名牌的放纵、诉讼、垄断三部曲

　　从经济学角度看，仿名牌其实是一个利益盘算。商户因利润高而出售仿名牌；消费者因为牌响价廉来秀水寻购仿名牌。来秀水街购仿名牌的都是外国人，因为他们更了解这些品牌。譬如喜欢Prada的基本上都是卢森堡的消费者，而法国消费者更倾向于购买LV品牌的产品。品牌拥有者对仿名牌采取的也是弹性保护方法，当仿名牌现象对他们有利时，他们采取放手不管的策略；对他们没有好处时，他们就开始行动了。上世纪90年代怎么没人告中国人卖假名牌？因为当时国际品牌希望秀水帮助其进行免费品牌推广。而国际品牌一旦在中国开店，仿名牌的官司和投诉就会接踵而来。汪自力总结了国际品牌对待仿名牌的态度——“放纵、诉讼、垄断”三部曲。

　　汪自力总结，秀水街售假现象可能跟中国商品的竞争力有关。中国商品因性价比原因，在国际上非常强大，即使不是仿名牌产品，中国的许多产品也得到了很多海外消费者的认同。当仿名牌现象跟中国商品在国际上的竞争力相结合时，秀水街仿名牌的影响就被放大了。

　　未来，强大的“中国制造”产品将在秀水街占据更大比重。秀水街将不断推出自有品牌的产品在市场出售。此外，秀水街还将成为“出口转内销”的重要市场，通过“外贸、内货两手抓”来吸引外国和本地顾客。

　　更重要的是，在秀水街发展蓝图上，还有进军海外市场一项。秀水街的野心在新任总经理的应聘条件上可见一斑。“英雄帖”明确提出应聘者应“具备海外拓展能力，能够出具专业的可行性研究分析报告”。据悉，秀水街董事长张永平目前正在考察海外市场，秀水街走出国门的日子不远了，“中国制造”又多了一条在海外拓展市场的途径。

　　有部分人认为，秀水不售仿名牌，就不能称为秀水了，客流等也会减少，作为管理方，秀水街市场不会让仿名牌现象根本消亡。秀水街对此想法进行了否定：“仿名牌在短期内也许难以改变，但市场会想尽一切办法整治。”

　　“对业态的调整是逐步进行的。既要推动知识产权保护，又要保证市场的可持续发展，找到两者的结合点，不能因为保护知识产权，把市场管死了。要让千家商铺有生意可做，保证商场和谐稳定，能够把商户几十年打拼创造的秀水街这个民族品牌保护好。我们不能因为保护外国人的名牌，把民族品牌给牺牲了。”汪自力曾如此表示。

　　秀水革新受制于产权分割？

　　作为秀水街前任总经理，汪自力更多的是从实际操作及市场层面去看待秀水问题，而专家们则从更深的产权方面探索解决秀水的办法。

　　北京商业经济学会秘书长赖阳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要探寻秀水的问题，还是要从它与商户之间的关系去分析。“秀水街管理方与商户之间的合作形式决定了目前售假难以制止的尴尬，也决定了秀水的转型路并非易事。”

　　赖阳分析，“秀水要升级的一个难点是产权。对商户而言，商场管理方的约束力很小，如果我是商户，我也会质问商场管理方，是否有权封商铺、没收商品。因为市场管理方只是物业管理者，并没有行政及法律职能”。

　　在2005年大楼落成、商户进驻新秀水时，新秀水与商户之间采取的是卖商铺或签订长期租赁合同等合作方式，这等于是把商铺分散给了各个产权方，也意味着秀水一开始就对商户的约束力很有限。在北京，最典型的前车之鉴就是西单赛特。当初，西单赛特也采取分割产权的方式经营商场，但部分商铺逐渐想脱离商场自己经营，如今的西单赛特再也没有往日的光彩。

　　“就目前来看，新秀水经营得还可以，但这一切都建立在仿名牌的基础上，秀水生存的根源仍然与仿名牌联系在一起。高额租金的付出，让商铺对利益十分在意。他们时刻想着如何能保本儿，能稳赚不赔。”赖阳强调。以5年租金395万元的商铺为例，单租金支出一项，该商铺每日净利润要超过2166元才能不赔钱。那如何能保证不赔钱呢？高利润的仿名牌可能是目前最好的出路。

　　两种模式能解秀水之困？

　　很多人问了，秀水就是以出售仿名牌而出名的，也是因为仿名牌让秀水海内外驰名，那么不让出售仿名牌，秀水还有存在的价值，还有吸引海外消费者的魅力吗？

　　对此，我们应该讨论仿名牌还有没有存在的意义。目前，知识产权已得到多方关注，不论短期发展还是长期发展，依靠出售仿名牌发展都不是好事，也没有发展空间。那么如何从其他方面吸引海外游客呢？秀水街只能尝试对业态进行调整。

　　赖阳分析，秀水街现在很像一个批发市场。批发市场要升级是非常艰难的。秀水可以借鉴天意商城的模式，从小商小贩的模式逐渐变成集零售、专业批发商办公及售后服务中心于一体的模式，即打造一个为商铺和品牌代理商服务的平台。此外，秀水还可以打造成为一个“中华文化体验中心”，让海外消费者感受到，秀水虽然没有仿名牌出售，但能体验中华文化，值得一去。

　　赖阳强调，要做“中华文化体验中心”并不简单。秀水可以出售富有中国特色的丝绸、烤鸭、瓷器、茶叶等，但这并不是把秀水的商铺变成卖丝绸、卖茶叶、卖瓷器的简单招商行为，而是要整体转型业态模式。

　　“经过四年的探索，秀水市场已意识到分散产权经营难以管理、依靠仿名牌发展难以持久这些问题，他们正把与商铺的合同改为长期合同，而此前很多商铺的租赁合同都是一年一签的，此外，秀水在业态上也一直在变。但要彻底改变，在短期内是不容易的。‘中华文化体验中心’应该是一个提升中国文化产品价值的地方，千万不能是一个中国商品的贱卖中心。价值是需要展示出来的，若把历史、文化及北京等元素融入商品，商品的价值差别会非常大。”赖阳最后强调。